De-institutionalization of Asian Families研討會
在全球化與現代化浪潮下,亞洲家庭正經歷劇烈變革,挑戰傳統對家庭的想像。本次研討會匯集學者從多面向探討「亞洲家庭」的多元樣貌、未來走向,以及去制度化趨勢對親密關係與日常生活的深遠影響。
Sara R. Curran教授主題演講分析近三十年來亞洲家庭研究文獻,指出東亞(特別是中國與印度)研究量快速成長,但研究議題仍以婚姻為核心,對離婚與同居關注較少。早期研究聚焦傳統家庭,近年則轉向更複雜的主題,如法律、離婚、心理健康(特別是憂鬱議題)。各地區研究主題存在差異,例如中國著重生育,日本關注就業,印度則以暴力、女性、權利及健康為主。Curran強調,未來研究應深入探討制度化對家庭與婚姻實踐的影響,並以亞洲視角詮釋婚姻與家庭概念,避免過度依賴西方理論,同時呼籲跨區域與跨學科合作,以更全面包容的方式理解亞洲家庭與性別議題。
Ochiai Emiko教授提出亞洲家庭制度的「兩階段制度化與去制度化」,以日本為例,闡述從江戶時期相對自由的傳統家庭,到第一次人口轉型後普及婚姻與少子女化的現代家庭,再到第二次人口轉型後女性走出家庭主婦角色導致的去制度化。她強調亞洲各國傳統家庭制度差異極大,且受「壓縮現代性」影響,無法簡單套用西方兩階段現代性概念。
James Raymo教授聚焦日本的離婚、再婚與子女教養對家庭不平等的影響。他發現教育程度較低的女性離婚率較高,但再婚率無顯著差異;離婚母親與子女互動時間減少。值得注意的是,日本教育程度較高的母親與子女互動時間反而較少,這挑戰了西方「分歧命運」理論,顯示日本家庭變動的獨特性。
呂青湖教授透過深度訪談發現台灣年輕世代對婚姻的「再制度化」現象。超過半數年輕人視婚姻為人生必經階段,尤其是頂尖大學畢業生,傾向將婚姻、事業、生育精確納入生涯規劃。另有年輕人雖非必要但因社會壓力步入婚姻,採取獨立自主策略。也有部分單身者發展出強調獨立、自我實現,並透過朋友支持網絡的新生活風格。
Sinn Won Han教授探討東亞(中日韓)年輕人婚姻意願下降的結構性限制。他發現財務負擔與經濟不穩定性是最大的抑制因素,性別不平等對女性婚姻意願有顯著負面影響。中國年輕人對育兒成本敏感,韓國對未來經濟不穩定性敏感,日本則反應較溫和。女性受傳統性別分工影響更大。他強調,政策應改善經濟不安與性別不平等問題以提高婚姻意願。
Adam Ka-Lok Cheung教授分析香港、台灣、新加坡年輕人婚姻意願的條件因素,發現關係品質影響最大,其次是男性全職就業狀況。與未來姻親關係不佳和跨代同住會降低婚姻意願,而房屋負擔能力在新加坡影響較弱。女性比男性更重視經濟與關係因素,個人主義越強,對這些因素的敏感度越高。
郭貞蘭教授探討台灣民眾婚姻滿意度的變化,發現過去十年普遍降低,主要原因是對婚姻制度認同度下降。男性滿意度降低、受婚齡提高、配偶年齡差距縮小及缺乏房屋所有權影響;女性則更多受到家務分工不公平感知加劇及婚姻衝突頻率增加影響。這反映台灣婚姻仍是高度性別化的經驗。
William Lavely教授研究1940-1999年間台灣婚前懷孕現象的興起,認為是工業化過程中家庭規範變遷的表徵,在1990年代達到約30%。女性進入工廠工作與家庭計畫普及是重要原因,女性也利用懷孕作為推動婚姻進程的策略,顯示女性在婚姻與生育方面的能動性提升。
Zheng Mu教授比較香港、台灣、新加坡年輕人的婚姻與生育意願,發現兩者整體呈正相關,但受個人價值觀調節。支持家庭主義者傾向將婚育視為密切相關;認同性別平等與民主價值者則傾向分離。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將婚育視為獨立抉擇。香港女性尤其傾向婚育分離;台灣因自由與傳統並存態度複雜;新加坡因政府介入使兩者緊密結合。這顯示亞洲地區婚育觀念正逐漸分化。
Chia Liu教授探討東亞(韓、日、台)老年人口自殺現象,指出人口老化與家庭結構變化增加長者長期照護需求與自殺風險。韓國老年男性自殺率極高,離婚男性風險尤高。她建議未來研究結合地理區位與社會經濟差異,並關注不同社會經濟條件與自殺的關聯。
Bussarawan Teerawichitchainan教授研究泰國男性家庭照顧者的盛行率與影響,發現男性照顧者比例逐年增加(約佔四分之一)。儘管如此,被男性照顧的老年人主觀幸福感較低,可能與社會普遍認為男性不適合提供細緻照護有關。她建議政府應強化針對男性的照顧訓練,以改善照顧品質並促進性別在照顧角色上的包容性。
Man-Yee Kan教授主題演講聚焦「性別分工的停滯現象」,以時間使用為軸,檢視婚姻與家庭制度如何延續性別不平等。她指出,多數國家仍停滯於性別革命的第一階段(女性進入勞動市場),未能挑戰家庭中的性別分工。研究發現,儘管女性有酬勞動時間提升,東亞(日韓)進展有限;家務勞動性別差異顯著,女性負擔重,男性投入有限。婚姻與親職對時間使用影響巨大,女性工時顯著減少、家務負擔增加,尤其在東亞更明顯。她強調,婚姻與家庭制度仍是鞏固性別不平等的核心機制,呼籲深入理解其對女性選擇與資源分配的影響,並透過福利制度與文化改變促進性別平等的第二階段轉型。
Paul Chang教授以韓國為例,探討父母關係品質如何影響子女的婚姻態度與家庭理想,以理解生育率與婚姻率下降的意識形態因素。他發現韓國良好的親子關係與積極的婚姻傾向呈正相關,尤其對男性影響更大。他強調關係品質與心理感知是理解婚育遲滯的關鍵,政策應納入家庭教育、婚姻諮詢與正向家庭典範推廣。
Yuying Tong教授探討香港的不生育現象,區分自願性(自由、職涯)、非自願性生理及非自願性社會結構因素。她指出高學歷女性更可能自願不生育,低學歷女性則可能因經濟壓力而非自願。本地出生者比移民更易接受不生育。房價提高對本地高學歷者生育意願有顯著抑制。她呼籲未來研究深入探討結構性限制與主觀動機如何交織影響不生育行為。
Yue Qian教授研究中國日益增加的分居婚姻現象。與西方多為自願性選擇不同,中國分居婚姻多與異地就業、子女教育、農村遷移等結構性限制相關,是非自願選擇。分居婚姻比例從2006年的8%升至2021年的21%。分居者婚姻滿意度、情感交流明顯較低,孤獨感與不幸福感更高。她指出分居婚姻是受制度與遷移政策驅動的新常態。
Francisca Lai教授聚焦後2019年香港移民潮中,寵物在遷移決策與家庭重組中的關鍵角色。研究發現寵物不僅影響移動可行性,也介入家庭照顧倫理選擇。對單身、無子女及非異性戀家庭而言,寵物常成為家庭核心。她主張應將寵物納入跨國家庭與照顧倫理的理論視野,並關注中年女性「三明治照顧壓力」下親密關係制度性支持的缺口。
Yen-hsin Alice Cheng教授描繪台灣同志婚姻合法化後的初步樣貌。研究發現同志婚姻約佔總結婚數的2%,婚齡與異性戀相近,但伴侶年齡差異更大。男同志跨國婚姻比例高。兩年內離婚率顯著高於異性戀(16% vs. 6%),多數無子女。教育與年齡「配對異質性」高於異性戀婚姻。她指出同志婚姻樣貌揭示一種與主流婚姻不同的親密結構,其高離婚率與無子女特性需置於合法化初期背景理解。
Wei-Jun Jean Yeung教授探討亞洲家庭在全球化與人口變遷下的再組構,提出亞洲家庭制度呈制度弱化與再強化的張力共存現象,無法簡單套用西方理論。她指出,儘管晚婚、不婚、生育率驟降,但婚姻在多數亞洲社會中仍是家庭正當性的制度門檻。她援引Harden的三面向框架(法律政策、社會角色、文化認知),指出亞洲家庭轉變需從三層面觀察。Yeung提出「國家層級的制度性回歸」,國家透過移民政策、婚姻管制與福利設計,重申婚姻中心地位。她以新加坡為例,分析外籍母親與孩童的社會整合,反映家庭制度是國家治理與社會排除的工具。她強調亞洲家庭變遷並非單一路徑的「去制度化」,而是一種「婚姻政策化」現象。亞洲需發展自身脈絡的家庭變遷理論,而非套用西方模型。她呼籲未來研究關注制度與文化交互關係、多元家庭經驗、家庭變遷對下一代影響,以及政策如何形塑家庭選擇與社會分層。
陳涵紀、許兆愷速記,張祥雲整理